突然之間,砰一聲,一大疊書破窗而出,跌落雪地。在這條詭異的街道上,這一扇窗必定是最後一扇破裂的窗戶。這聲響讓馬兒往後仰起。我安撫好馬兒之後,抬頭望向窗戶,你知道怎麼著,我竟然看見一個小小的身軀掉進書堆裏。

他身上裹著厚重的藍色連身袍,頭戴皮毛帽,這時正抱起書,準備離開。

我對著他喊:「嘿,你在幹嘛?把書放下,可惡!你就不能找其它東西來燒嗎?」還有其它不堪入耳的話。

這時,就像突然現身那般迅雷不及掩耳的,他拋下懷裏的書,伸手拔槍。 

接下來,砰一聲,馬兒再次後仰,整條街變得比剛才更寂靜。 

我從容不迫地下馬,拿著冒煙的槍,走近那人。拔槍那一瞬間的高昂情緒仍在,但我已經有了沉重的感覺。我知道自己今晚肯定睡不著,如果他死了的話。我覺得很羞愧。 

他躺在那裏一動也不動,但淺淺地呼吸。倒下時,他的帽子掉了,落在幾步外的雪地,在書堆裏。他比幾分鐘之前看起來更瘦小。原來是個中國小男孩。他並不是要拔槍,而是要掏出屁股上的一把鮑威小刀。這把小刀很鈍,就算要拿來切乳酪恐怕都很吃力。 

幹得好啊,梅克皮斯。
 
他微微甦醒,發出痛苦呻吟,想把我推開。「讓我看看你的傷。我可以幫你。我是這裏的治安官。」但是他的衣服太厚了,我沒辦法檢查他的傷口,而沒帶武器又沒騎馬,留在這裏太危險了,特別是白天。 

雖然會不太舒服,但最重要的是帶他離開這裏。最好把書也帶上,免得這整樁意外顯得徒勞無功。我把書丟進麻布袋裏。男孩輕得像不存在似的,太令人傷心了。他幾歲?十四?我把他抱到馬鞍上,讓他坐在我前面。他一路時昏時醒,直到我家。 

好消息是他還在呼吸。我抱他下馬的時候,他的手臂軟趴趴地攬著我的肩膀。我知道他現在還不覺得很痛,因為受傷時,身體會先製造出自己的麻醉劑來。但是在此時,我卻也有種不平的情緒。也就是打壞了不知道該如何修理的東西,知道自己再也不會是以前的你那種感覺。 

下馬之後男孩不肯讓我再靠近他。儘管我拚命解釋說傷了他我很抱歉,說我想幫助他,但他就只是不停把我的手擋開。我們兩個顯然言語不通。有些語言你或許只懂五個或十個字,就足以明白彼此的意思。但是我們兩個完全無法溝通。

我用托盤端給他一壺熱水、鑷子、紗布,和大蒜肥皂,讓他自己去搞。而且我把他的門鎖起來,以策安全。

我把麻布袋裏的書擺在客廳的書架上。這些書全都是奇奇怪怪的尺寸,所以沒辦法像爸媽的書那樣擺得整整齊齊的。有幾本是圖文書。我很納悶男孩是要拿這些書去看,還是去燒。我確信自己知道答案。

燒掉的書總是會讓我有點心情沉重。

*** *** *** 

我每用一顆子彈,就逼自己立刻再做五顆。我遵守這個規則,已經有好一陣子了。我的子彈成本極高,不管是花的時間,或是為了熔煉而耗費的燃料。花了這麼高的代價去做出品質這麼差的東西,實在很不划算。

但我的想法是這樣的:如果燃料用罄了,總還是可以找得到,我可以劈開一些硬木,做成木炭甚至可以燒掉自動鋼琴,老天垂憐,如果非這樣做不可的話。但你絕對不該任憑事態惡化,掉以輕心,讓子彈供給不足。

如果你能找到一個願意和你做買賣的人,子彈當然會有個市場的公定價格。但是萬一有人找你碴,招來一群狐群狗黨不放你甘休,這時一顆子彈又值多少?為了不聽見你的槍上膛時半顆子彈都沒有的聲音,你願意付出甚麼樣的代價?

此外,我也喜歡自己動手做。我喜歡金屬熔化的過程。我喜歡蹲在熔爐旁邊,透過我父親那副煙灰色眼鏡的鏡片看著火燄,看著鉛像水銀那樣流動。我喜歡物質轉化的過程,喜歡早上從模子的沙土裏剝下那冰冷醜陋的金屬塊。

問題是,理所當然,我的子彈一點都不精良。如果要再次開槍射擊,我會希望用的是純精鋼打造,閃閃發亮的精良子彈,而不是像我做的這種醜不拉嘰的東西,活像有人丟在馬蹄鐵匠舖裏的地板上,沾滿天曉得是甚麼的泥土和細菌。(待續)◇

——節錄自《極北》/ 春天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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