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開春,無意中突然發現土中冒出了稚嫩的青草,樹木抽出了小小的綠芽,那時候會有一種多麼純淨的喜悅心情。

一個人的童年,最好是在鄉村度過。一切的生命,包括植物、動物、人,歸根到底生於土地,最後又歸於土地。在鄉村,那剛來自土地的生命仍能貼近土地,從土地汲取營養。童年是生命蓬勃生長的時期,而鄉村為它提供了充滿同樣蓬勃生長的生命的環境。

農村孩子的生命不孤單,它有許多同伴,它與樹、草、野兔、家畜、昆蟲進行著無聲的談話, 它本能地感到自己屬於大自然的生命共同體。相比之下,城裏孩子的生命就十分孤單,遠離了土地和土地上豐富的生命,與大自然的生命共同體斷了聯繫。

在一定意義上,城裏孩子是沒有童年的。孩子天然地親近自然,親近自然中的一切生命。孩子自己就是自然,就是自然中的一個生命。

然而,今天的孩子真是可憐。一方面,他們從小遠離自然,在他們的生活環境裏,自然最多只剩下了一點殘片。另一方面,他們所處的文化環境也是非自然的,從小被電子遊戲、太空動漫、教輔之類的產品包圍,天性中的自然也遭到了封殺。

我們正在從內、外兩個方面,割斷孩子與自然的聯繫,剝奪他們的童年。

現在,我們與土地的接觸愈來愈少了。磚、水泥、鋼鐵、塑膠和各種新型建築材料把我們包圍了起來。我們把自己關在宿舍或辦公室的四壁之內。走在街上,我們同樣被房屋、商店、建築物和水泥路面包圍著。

我們總是活得那樣匆忙,顧不上看看天空和土地。我們總是生活在眼前,忘掉了永恆和無限。我們已經不再懂得土地的痛苦和渴望,不再能欣賞土地的悲壯和美麗。

這熟悉的家、街道、城市,這熙熙攘攘的人群,有時候我會突然感到多麼陌生、多麼不真實。我思念被這一切覆蓋著的永恆的土地,思念一切生命的原始的家鄉。

每到「重陽」,古人就登高樓,望天涯,秋愁滿懷。今人一年四季關在更高的高樓裏,對季節毫無感覺,不知「重陽」為何物。

秋天到了。可是,哪裏是紅葉天、黃花地?在我們的世界裏,甚至已經沒有了天和地。我們已經自我放逐於自然和季節。

春來春去,花開花落,原是自然界的現象,似乎不足悲喜。然而,偏是在春季,物像的變化最豐富也最微妙,生命的節奏最熱烈也最急促,詩人的心,天下一切敏感的心,就不免會發生感應了。心中一團朦朧的情緒,似甜卻苦,乍喜還悲,說不清道不明,我們的古人稱之為「愁」。

細究起來,這「愁」又是因人、因境而異,由不同的成份交織成的。觸景生情,彷彿起了思念,卻沒有思念的具體對象,是籠統的春愁。有思念的對象,但山河阻隔,是離愁。孤身漂泊,睹景思鄉,是旅愁和鄉愁。因季節變遷而悲年華的虛度或平生的不得志,是閒愁。因季節變遷而悲時光的流逝和歲月的無常,便是短暫人生的萬古大愁了。

我們不要譏笑古人多愁善感,倒不妨捫心自問,在匆忙的現代生活中,我們的心情與自然的物、候之間還能否有如此密切的感應?我們的心腸是否已經太硬,對於自然界的生命節奏是否已經太麻木?

現代人只能從一杯新茶中品味春天的田野。在燈紅酒綠的都市裏,覓得一粒柳芽、一朵野花、一刻清靜,人會由衷地快樂。在杳無人煙的荒野上,發現一星燈火、一縷炊煙、一點人跡,人也會由衷地欣喜。自然和文明,人皆需要,二者不可缺一。

久住城市,偶爾來到僻靜的山谷、湖畔,面對連綿起伏的山和浩渺無際的水,會感到一種解脫和自由。然而我想,倘若在此定居,與世隔絕,心境也許就會變化。儘管看到的還是同樣的山水景物,所感到的卻不是自由,而是限制了。

人及其產品把我和自然隔離開來了,這是一種寂寞。千古如斯的自然把我和歷史隔離開來了,這是又一種寂寞。前者是生命本身的寂寞,後者是野心的寂寞。那種兩相權衡終於承受不了前一種寂寞的人,最後會選擇歸隱。現代人對兩種寂寞都體味甚淺又都急於逃避,旅遊業因之興旺。

人是自然之子。但是,城市裏的人很難想起自己這個根本的來歷。這毫不奇怪,既然所處的環境和所做的事情都離自然甚遠,唯有置身在大自然之中,自然之子的心情才會油然而生。那麼,到自然中去吧!面對山林和大海,你會愈來愈感到留在城市裏的那一點名利多麼渺小。

自然的疆域無限,終生自拘於狹小人工範圍的生活,畢竟是可憐的!(——節錄自《只是眷戀這人間煙火》/ 遠流出版公司,有刪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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