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無名氏〈沉醉東風‧嘲貪官〉

俺三竿日身披衲甲,

恁五更寒帽裹烏紗。

俺耕耘闊角牛,

恁嘶月高頭馬。

俺打勤勞不羨榮華,

恁苦戰垓心血染沙。

俺老瓦盆邊醉煞……

【註解】

三竿日:太陽有三竿高的時辰,大約是八、九點鐘。

衲甲:指有補釘的衣服。衲(讀納)。《廣韻‧釋詁(四)》「衲:補也。」甲:外皮。

恁:音、義均同「您」。

烏紗:烏紗帽,帽邊用烏紗抽紮。南朝宋明帝初年,開始為官吏所戴。

闊角牛:指水牛。

嘶月高頭馬:月夜裏,高頭大馬嘶鳴。指在夜間騎馬馳騁。

嘶(讀斯):馬叫。

打勤勞:做勤勞的活兒,就是勞動。

打:在這裏是做、幹的意思,如「打短工」。

苦戰垓(讀該)心血染沙:在戰場上苦鬥,被圍在中心,負傷血流沙灘。垓心:中心。

老瓦盆邊醉煞:在酒罈旁邊,醉得很酣。老瓦盆:盛酒器。杜甫〈少年行〉詩云:「莫笑農家老瓦盆,自從盛酒長兒孫。傾銀注玉驚人眼,共醉終同臥竹根。」

【賞析】

這首小令,寫「俺」愛勞動「不羨榮華」,生活得自由如意;而「恁」(您,指貪官)一味追求高官厚祿、到頭來卻沒有個好結局。反映了詩人對勞動、對勞動人民的熱愛。這在當時的社會裏,無疑似雪地紅梅,難得可貴。

全篇皆用對比法,分為四組展開:第一組,「俺三竿日身披衲甲,恁五更寒帽裹烏紗」:俺作為一個勞動人民,雖然不能夠錦衣皮裘,只能穿一身補釘摞補釘的衣服,但是卻可以身正心安地從事正常勞動,每天可以在天色大明之後,出去幹活。但是,恁(您)作為一名朝廷官員,卻不得不提心吊膽的,每天在半夜三更起床,揉著惺忪的睡眼,冒著五更的寒風,去「早朝」。如果哪一天去晚了,便會被皇上革職查辦。所以,一天到晚,為那頂「烏紗帽」而擔驚受怕,惶惶不安。

第二組,「俺耕耘闊角牛,恁嘶月高頭馬」:我趕著牛在田間勞動,自然是十分辛苦;您騎著高頭駿馬,在花前月下馳驅,當然顯得威風凜凜,稱心快意。這組對比,故作「煽揚」,一是要寫出「做官總有做官的好處」,二是為求得藝術的變化之美。

第三組,「俺打勤勞不羨榮華」:是對前文「俺耕耘」勞作的一種肯定,又是對恁「帽裹烏紗」「嘶月乘馬」的一種鄙視。態度鮮明,立場堅定。「恁苦戰垓心血染沙」,是寫這個貪圖官職者的危難處境。他平時為官,作威作福,享盡榮華富貴——這其實是在揮霍民脂民膏。他也會有危難之時,如今就被圍在戰場上,負傷流血了。貴族官僚之間的戰爭,其實質均為爭權奪利。身為官僚,在爭權奪利的「戰爭」中負傷流血,正是咎由自取。

第四組,「俺在老瓦盆邊醉煞」……這最後一組,只寫「俺」作為一個自食其力的勞動者,尚能醉眠盆邊,自得其樂。但是「恁(您,這位貪官)」呢?恁這時的處境如何呀?恁有甚麼好的下場啊?詩人沒寫下去……「結而不盡,故作殘缺」,以啟讀者的深思。全曲,前文皆雙雙並列而寫,到了最後一組,卻只是單寫一個「俺」,留下那個「恁」不寫了。雖然不寫,但是讀者仔細一想,便能推測出來他們那些貪官,都沒有好下場。這就是藝術上的「不寫之寫」,所謂「無字處皆有字」,「此時無聲勝有聲」!

劉熙載《藝概》說:「詞之妙,莫妙於以不言言之。非不言也,寄言也。如寄深於淺,寄厚於輕,寄勁於婉,寄直於曲,寄實於虛,寄正於餘,皆是。」美國作家海明威說:「如果一位散文作家對於他想寫的東西,心裏很有數,那麼他可以省略他知道的東西。讀者呢?只要作者寫的真實,會強烈地感覺到他所省略的地方,好像作者已經寫出來似的。」他還說:「冰山在海裏移動,很是莊嚴宏偉,這是因為它只有八分之一露在水面上。」人們看了,不得不去想像那潛藏在水下的豐富的內蘊。

當代新詩中,運用「故作殘缺」的結尾技巧的作品不少,例如有一首〈燈〉是這樣寫的:

我發光了。

人們圍住我,

獻上讚美的詩篇。

可我並沒有笑。

我在擔心:

假如電流被截斷……

電燈在發光的時候,人們去讚美它。電燈並不因此而高興,而得意忘形。它清醒地知道:這些讚美我的人,無非是看到我現在十分火紅。一旦我不再那麼「火紅」的時候,他們可就會冷眼相待,視若不識。但是,這最後的意思,詩人並沒有明白地寫出來,而是只停於:「我在擔心:假如電流被截斷……」這就十分地耐人尋味。

元人小令中,眾多的、琳琅滿目的藝術技巧,正等待著現代學人去探求、去採擷、去學習和運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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