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睎乾：移民潮下，令人暖心的文藝清流

幾位素來喜愛文藝的網友，近日居然都在分享樓盤廣告，一看，原來是張愛玲六十年前短住過的嘉道理道山景大樓，竟有單位放盤，2217呎三房一套，「原價$6000萬，第五波價$4988 萬」。

網友們都欣賞經紀做足功課，知道大樓跟張愛玲的淵源，還用上「在加多利山尋找張愛玲」作宣傳標語——這十個字，正是拙著（2018年出版）的名稱。

經紀很有心，唯恐原作者（即我）不知道標語實屬「致敬」，特地在廣告圖片拼貼了拙著封面書影，並附上有梁朝偉和湯唯大頭的《色，戒》劇照，噱頭十足。

（馮睎乾十三維度Patreon 圖片來源: 地產經紀網)

首先聲明，我是看了網友貼圖才知道這件事，絕無興趣賣樓盤廣告。寫本文的原意，只是回憶二三往事，並探討香港的移民潮而已。

相信很多讀者都知道，從前我是山景大樓常客，時不時就到宋以朗家，幫手整理一些文學手稿。那時候和宋公子談天說地，已聽過不少有關這棟老房子的故事。

山景大樓建於1950年，樓齡達72年。宋家在50年代開始租住，是第一代房客。1978年業主急售，宋淇（宋以朗父親）即以低價接貨，至今升值n倍。
現在樓價還有上升空間嗎？若你相信黨，相信国家，相信近日被捧為「聖人」一樣的李家超，哈，$4988萬簡直抵到爛！但為什麼還有人賣呢？

從前聽宋以朗說，山景住客多數一把年紀，都準備住到百年歸老。所以，放盤是極其罕見的事。據悉是原來的住客過身了，後人又早已移民，現在才劈價放盤。可惜好像賣了一段時間，依然無人問津。

也難怪，𠵱家好多媒體日又講移民，夜又講移民，例如《東方日報》4月12日A1標題，是「趕絕港人　迎假難民　養肥禍根」，當然嚇到港人（尤其是藍絲）雞飛狗走，誰會買樓？《東方》報道說：

「疫下政經不穩，移民成港人最後逃生門，據入境處今年首季經3個口岸出入境人數統計，香港居民淨流出數字一直上升，高達逾14萬人。」（注1）嘩嘩嘩，「移民成港人最後逃生門」，《東方》係咪暗示「唔走會死」咁解？

再談談那樓盤廣告。經紀不但以張愛玲招徠，還加了幾行文藝氣息甚濃的宣傳標語：「兩排交柯的大樹鬱鬱蒼蒼，仿佛歐洲也只有法國德國有這氣派，美國就沒有。」「美國就沒有」五字可圈可點，似乎target是「爱国人士」。

也許有些網友不知道，就連以上這段話也是張愛玲手筆，見於她1981年寫給宋淇和鄺文美的信。這個廣告的訊息量真大，低調拋出來的書包，數量可能是香港地產廣告之最。

然而經過歲月洗禮，張愛玲當年見過的鬱鬱蒼蒼大樹，今天很多已蕩然無存。例如2018年9月16日山竹襲港，天文台掛10號風球，一棵在山景大樓外矗立了68年的老樹，一夜間就連根拔起，頹然塌下。

這棵長到幾層樓高的老樹，倒下前柯葉繁茂，縱橫交錯，樹枝有時幾乎穿窗入戶。那時宋以朗和其他住客，每年都要煩惱如何修剪，以免它橫闖民居，或有樹枝掉下砸傷途人。

儘管這棵老樹常為住客「添煩添亂」，但它是歷史，是回憶，也是加多利山最美麗的風景之一。從來沒有人為了解決問題，而提議直接解決這棵樹。但山竹不是人，所以一切問題，現在似乎都完善解決了。

但撫心自問，如果你有5000萬港元，又喜歡歐洲氣派鬱鬱蒼蒼的大樹，你是寧願在何文田尋找張愛玲，抑或直接移民法國德國呢？買磚頭，從來都是現實的考慮，不是文青的幻想啊。

（編者按：本版文章僅代表專欄作者個人意見，不反映本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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