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虎毒不吃兒？福建泉州一名年僅九歲的圍棋天才朱宏鑫，疑因長期遭父親虐打，近日跳樓身亡，令人痛惜。據網友披露，自幼展現過人棋藝、七歲便已奪得「渾南盃」幼兒組冠軍的朱宏鑫，每次比賽失利都會被父親當眾毆打，身上傷痕累累。其他家長見狀，曾向學校反映，卻無人跟進處理。
壓垮這小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或許是近日朱宏鑫參加「明仕盃」全國少兒圍棋賽時，因一時失手輸掉一局，再次遭受「虎爸」的拳腳相向。長期受虐的朱宏鑫，想必早已身心俱疲，在他眼中，人生這盤棋已難以為繼，最終選擇了以「棄子投降」這樣的方式結束。諷刺的是，即使在「明仕盃」中輸了棋，朱宏鑫仍以88分的優異成績位列兒童C組第一名。
讀到這則令人心酸的新聞，我不禁想起近日一位朋友在香港幼稚園的觀察。朋友帶小女兒前往港島區一所幼稚園面試，發現許多家長都以普通話交談——今日香港，自然不足為奇——而那些說普通話的幼童似乎都展現出驚人「實力」，在入學前已掌握加法運算，英文字也識得特別多，讓朋友覺得自己的孩子相形見絀。
我們都心知肚明，這些從中国大陸移居香港的「高才」家長，大多深信什麼「贏在起跑線」，早早便對子女實行超前教育，力求孩子一入學便鶴立雞群，跑贏同學九條街。但朋友仍不禁困惑：「既然這些小孩已經懂這麼多了，那他們來幼稚園還學什麼呢？不會感到枯燥乏味嗎？」
許多華人家庭都極重視子女教育，甚至不惜採取高壓手段強迫孩子學習，認為這樣才能確保他們將來出人頭地。這種觀念是否深受中國傳統文化影響呢？某程度上也是。在過去，中國育兒的典範，不是「三遷」的孟母，就是「畫荻教子」的歐媽（歐陽修母親），她們都對兒子的教育投注極大心力，千百年後仍不斷受到歌頌。但她們都不是現代的「虎媽」。
孟軻的母親除了「三遷」擇鄰，還有一個今天較少被提及的教子故事，那就是「斷織勸學」。據《列女傳》記載，孟軻年幼時曾一度懶於學習，當時正在織布的孟母隨即手起刀落——放心，不是砍孟軻——把布匹和線都割斷了，令孟軻大吃一驚，詢問母親幹什麼。
孟母便向兒子闡述道理，大意是說：「你現在荒廢學業，就像我將布匹割斷一樣。學習是為了樹立好名聲、增廣見聞，平日能安身立命，遇事能避免災禍。如今你放棄學習，跟我將織了一半的布匹放棄有何區別？這樣我還能織布供你父親穿着，確保家裏衣食無憂嗎？若婦女放棄織布，男子放棄修德，即使不做盜賊，也終將淪為奴僕。」孟子聽後深受觸動，從此勤奮學習，最終成為一代大儒。
從前的人看孟母「斷織」這故事，都是讚揚她勸學的苦心，似乎沒多少人留意這場「表演」的創意和巧思——把一個對小孩很抽象的道理（學習的意義），用非常生動具體的形式展現出來。
現代「虎媽虎爸」往往只知打罵，以高壓手段逼迫子女；較開明的家長雖然會講道理，但也容易淪為空洞的說教。聰慧的孟母則別出心裁，將抽象的道理戲劇化、形象化——突如其來手起刀落，製造強烈的視覺衝擊，先把孟子嚇一大跳（相信他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這幕），然後才循循善誘講述深刻的道理，由是激發孟子自省向學，其教育智慧可見一斑。
中國人自古以來便對子女教育極為重視，有時也會體罰（所謂「少加夏楚」），甚至於情緒勒索——例如清代文人蔣士銓年幼時，他的母親見兒子夜讀時打盹，便會一邊哭泣一邊將他喚醒，兒子一睜眼便看到母親淚流滿面，難免因內疚而加倍努力苦讀——但從前似乎沒有父母會嚴厲到將孩子逼上絕路，如朱宏鑫那個例子。
時至今日，「斷織教子」這方法固然不能依樣葫蘆仿效（畢竟已很少母親在靠織布幹活），但孟母故事的重點並非「斷織」這具體行為，而是她展現的教育智慧，即運用富創意的方法闡釋道理，令孩子心悅誠服地接受，而非動輒訴諸威權和藤條。今天中国有很多虎爸虎媽，不知孟母又有多少？希望朱宏鑫的悲劇不要繼續重演了。
本文獲作者授權轉載自「馮睎乾十三維度」Patreon
（編者按：本文僅代表專欄作者個人意見，不反映本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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