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拒憲政孫文讓賢 迎共和宣統退位
上文說到，正值南北雙方談判之際，革命黨領袖孫中山突然回國。因其「驅逐韃虜，恢復中華」之革命目的，斷難同意中國實行君主立憲制。
自倡導革命以來，孫中山多次被清政府驅逐，故長期旅居海外。其革命行動主要是向外國政要、海外華僑宣傳其政治主張，並為革命黨募捐資金，同時遙控指揮國內革命黨的行動。就在武昌起義之前，在去美國丹佛的路上，孫中山收到了黃興發來的電報，內容為：「武昌革命黨人已發動起義，請速匯款並親臨指揮」。
看到電報後，孫不由擔心此次起義的前途：近幾年所籌款項已減少，自己手裏並沒有太多的資金。此次去丹佛就是去對當地華人演講、募捐。缺乏資金，起義行動就會大打折扣，就會有失敗的危險。他隨即給黃興復電，建議推遲武昌起義的時間。沒想到兩天後，在丹佛的一家餐廳裏，孫從報紙上得知起義軍佔領武漢的消息，不由心情大振，遂於10月20日獲准向美國政府介紹起義全部經過，並要求美國政府給予全面支持。歸國途中，孫繞道英、法，亦試圖爭取兩國的支持。但美、英、法等國態度模糊，只表示斷絕跟清政府的聯繫，卻並未明確表達對革命黨的支持。
1911年12月25日，孫中山取道香港抵達上海。黃興、宋教仁、陳其美等到碼頭迎接。當天晚上，孫中山住在陳其美家裏。
黃興，字克強，湖南省長沙府善化縣人，辛亥革命時期民主革命家，孫中山常引為第一知交。宋教仁，湖南常德桃源人，字鈍初，號漁父，有中國「憲政之父」之稱號。曾主持第一次改組國民黨，是民國初期倡導內閣制的政治家。陳其美，同盟會元老，與孫中山為結拜兄弟，對其極是忠心。曾任滬軍都督，兩個姪子陳果夫、陳立夫繼承了他的事業，在此後的國民政府中亦是響噹噹的人物。
當天晚上，孫中山召集黃興、宋教仁等議事。孫開門見山道：「我起義軍已得江南半壁江山，成立國民政府以統領各省應是最緊要之事」。
黃興言道：「縱觀南方革命黨陣營，只有我同盟會有資格組閣政府。只是各省督軍各自為政，難以管理，組建國民政府實屬不易。今總理回國，我們宜早定大計」。
黃興直言是有所指的。早在孫中山回國之前，1911年12月11日，17省代表來到南京，商討組建臨時政府事宜。但革命黨對總統人選產生分歧：以督軍派推舉黎元洪，而革命黨派則支持黃興，雙方一直爭執不下。至15日，忽聞袁世凱已答應共和，代表們商議對袁世凱虛位以待，條件就是清廷退位。
如今孫中山回國，其在革命黨中的威信非黃興可比，大總統人選發生變數。
經過商議，孫、黃等決定再次召集各省代表會議，成立中華民國政府以對抗北方政權。
1911年11月29日，南方十七省代表選舉孫中山為中華民國臨時政府大總統，黎元洪為副總統，林森為國民議會會長，參議院則由南方各省代表組成。
臨時政府下設各行政部，大部份由南方革命黨人擔任，而代表北方則寥寥無幾。孫的左膀右臂黃興、宋教仁分別擔任陸軍部總長和法制局局長。
但南北談判代表伍庭芳、唐紹儀仍在談判，並於11月29日達成協議：召開國民議會「決定國體問題」。在30日的會談中，伍庭芳直接告知唐紹儀：本月初十日（29日），十七省代表在寧開會，已選舉臨時大總統，足見國民多數贊成共和，毋庸再開國民會議。
也就是說，南方諸代表於11月29日選舉孫中山為臨時政府大總統，卻並未通知北方袁世凱一方。
聞之南京擅自選舉臨時政府大總統，袁當即大怒：明明已答應我總統之位，卻在未告知的情況下選舉臨時政府大總統，太不把我袁氏放在眼裏了。遂撕毀雙方業已達成的協議，公開表示：南北雙方達成的協議未經本人同意，乃是無效協議。後又召回唐紹儀，令前線清軍炮擊武昌，並發電質問伍庭芳：「國體問題既有國會解決，乃聞南京忽已組織政府，且與前意相悖，此次選舉總統是何用意」。軍中將領段棋瑞、馮國璋亦聯絡北洋軍官，通電反對共和，表示要為君主立憲「奮力戰鬥」。
眼看形勢有變，選舉後的第三天，孫給袁世凱去電：
北京袁總理鑒：
文日前抵滬，諸同志皆以組織臨時政府之責相屬，問其理由蓋以東南諸省久缺統一之機關，行動非常苦難，故以組織臨時政府為生存之必要條件。文既審艱虞，義不容辭，只得暫擔任。公方以旋轉乾坤自認，即知億兆屬望，而目前之地位尚不能不引嫌自避，故文雖暫承乏，而虛位以待之，終可大白於將來。望早定大計，以慰四萬萬人之渴望。
對孫中山的承諾，袁世凱哪能輕易相信。多次密電質詢南方，以探孫中山讓位之虛實。但南方的回答非常乾脆：清廷倒台，立即讓位。
和談繼續進行，但雙方對立情緒明顯，談判已徒添難度。
1912年1月1日，孫在南京正式就職，並宣讀誓詞：
傾覆滿洲專制政府，鞏固中華民國，圖謀民生幸福，此國民之公義，文實遵之，以忠於國，為眾服務。至專制政府既倒，國內無變亂，民國卓立於世界，為列邦公認，斯時文當解臨時大總統之職，謹以此誓於國民。
孫中山到底是不是真心讓位，其實並沒有太多的實際意義。大概沒有人會沒理由地主動讓出權力，孫中山也同樣不會輕易讓位。一則孫領導的革命黨歷盡艱辛，即將完成「驅除韃虜」革命目標，還將面對建設民主共和國之重任，怎能甘心讓位於袁氏；二則袁世凱身為清廷忠臣，其執政理念很難與革命黨保持一致；從孫氏的誓言中看，其「解臨時大總統」也是有條件的，即「專制政府既倒，國內無變亂，民國卓立於世界，為列邦公認」。
南京臨時國民政府成立後，孫中山立即向美、英、德、法、日等國家通報，冀求這些國家承認中華民國臨時政府，但均未得到答覆，提出的借款要求同樣沒得到回應。
缺錢，是孫中山面臨的最大問題。
根據估算，民國政府的每年運轉經費至少需一億兩千萬，但政府收入只有計劃中的四千萬元，包括鹽稅、關稅等。但這些稅費卻難以收繳；臨時政府未成立前，各地總督、頭領尚想法籌措經費，但政府成立後，爭著向中央政府伸手，請求軍費撥款，否則難以調遣；政府決定發行公債，但老百姓不買帳 ，根本就沒人購買，甚至還出現多個城市的罷市現象。
不得已，孫中山又把目光轉向日本，直接攜秘書長胡漢民同日本三井財團代表森恪、宮崎滔天、山田純三郎等會談，但均未成功。
嚴重的財政危機，始終像大山一樣壓得孫中山喘不過氣來：政府沒有錢，正常活動無法進行：各獨立省督軍不聽調遣；部長老總們辭職的辭職、養病的養病，政府幾乎癱瘓；汪精衛公開支持袁世凱當大總統；交通總長湯壽潛僅參與幾次會議，就躲進上海租界不問政事；內政部長程德全稱病住進上海醫院休養生息;有一次召開臨時政府會議，出席者竟不到三分之一；章太炎、汪精衛則公開支持袁世凱。
從《孫中山全集》中可看出他當時的無奈：「當時黨員雖多，聲勢浩大，但內部意見紛爭，步驟混亂。既缺乏團結自治的精神，又無奉令承教的美德，這使得黨魁的地位變得岌岌可危，而黨員們則如同散沙一般。」 據透露，後來的孫夫人宋慶齡也曾問及讓位之事，孫答曰：「如果我不退讓，那麼即使是今天的假共和也不會有。因為當時革命黨人已大有爭權奪利之想法，其勢將不可壓，我害怕再出現自相殘殺的戰爭，故退讓於袁氏」。根據當時革命黨人的情形來看，此說可信度頗高。
事已如此，孫中山公開發文：「如清帝實行退位，宣布共和，則臨時政府決不食言，文即可正式宣布解職，以功以能，首推袁氏」。跟就職誓言相比，孫明顯降低了「解職」條件。
此時的袁世凱，亦陷兩難境地：孫中山宣布共和，已使君主立憲難以實現，自己愧對朝廷和太后囑託，且大清的遺老遺少們必定反對。而今孫中山以總統之職相邀，中國之未來，全繫自己一念之間。
不隔幾日，南方諸省再發聯名通電：只要袁世凱使清庭退位，即刻支持其就任民國大總統。袁終於下定決心：清朝覆滅在即，君主立憲已死。而自己任民國大總統之職，似可為之，且相比之下，已是最為可行。
不得已，袁世凱未和清庭商議，直接指示唐紹儀接受共和，並囑：清朝退位可以，但有兩個條件：一是袁世凱任民國大總統，二是對清室有相當之優待。
此時的朝廷上下，更是惶恐不可終日。自隆裕太后垂簾聽政，每天都有朝廷大員上書或覲見：不能愧對祖先，大清不可退位等。大臣良弼、鐵良、載濤等人，便是反對清庭退位的代表。他們組建了宗社黨，公開提出罷免袁世凱，成立「戰時皇族內閣」。1912年1月16日，良弼突遭革命黨人彭家珍暗殺，宗社黨一干人等紛紛收拾財物逃出北京。怪不得大清要滅亡，那些遺老遺少們，一個炸彈就嚇跑了，還保護甚麼大清榮耀？良弼臨死前說：「我死，大清亡矣！」
此時的隆裕太后仍猶豫不決。袁世凱決定最後一擊。
一日，隆裕太后接到一公開函，但見紙上寫著： 「內閣軍咨陸軍並各王大臣鈞鑒：為痛陳利害，懇請立定共和政體，以鞏皇位而奠大局……共和思想已深入將士之心，將領頗有不可遏之勢。壓制則立即暴動，敷衍亦必全潰。」及看到後面署名，第一個便是段祺瑞，隨後依次署列，四十多位署名者幾乎全是大清軍事主官。
知道大勢已去，再拖下去恐生事端，太后遂召開御前會議，決定清室退位。太后噓唏言道：「時至今日，大事去矣。民軍以死爭共和，非達目的不止。吾苦心焦思，終不得一良策，以挽回大局。」 且囑袁世凱道：「退位之事，我全交與你們辦，你們辦得好，我自然感激，即使辦不好，我亦不怨你們。皇上現在年紀小，將來大了也必不怨你們，都是我的主意。」
至此，清帝遜位的大政方針已經確定。
昱日，太后再次召開會議。袁世凱稟告南北議和之細節，並呈上協議內容，遂長跪不起，痛哭失聲，自稱愧對大清與太后恩德。太后亦嗚咽道：「我母子二人，懸諸卿手，卿須好好辦理，總教我母子得全，皇族無恙，我也不能顧及列祖列宗了。但我朝二百餘年之基業，竟喪失於吾手，真令人死不瞑目」。見載詢、奕劻等在優待條款上逐字計較，卻惱動不已：「大事已去，爭一些小節，亦屬無益。我列祖列宗創造經營，得了中國一統江山，煞是艱苦，不意傳到我輩子孫，無才無力，江山讓與別人，教我如何對得住先人呢？」那隆裕太后說得極是：江山都丟了，還爭些仨瓜倆棗有甚麼用?
1912年2月12日，清庭召開最後一次御前會議，正式宣布清帝遜位。隨後，御前太監將張謇起草的遜位詔書遞給了隆裕太后。諭云：
朕欽奉隆裕太后懿旨，前因民軍起事，各省響應，九夏沸騰，生靈塗炭，特命袁世凱遣員，與民軍代表，討論大局……當茲新舊代謝之際，宜有南北統一之方，即由袁世凱組織臨時政府，與民軍協商統一辦法，總期人民安堵，海內平安，仍合漢、滿、蒙、回、藏五族完全領土，為一大中華民國，予與皇帝得以退處寬閒，優遊歲月，長受國民之優禮，親見郅治之告成，豈不懿歟？欽此！
遜位詔書蓋印之後，隆裕親自交給胡唯德，然後內閣諸大臣簽名副署，太后遂帶著溥儀掩面而去。因自責有加而不得解脫，三年後，太后竟鬱鬱而終，世人皆為之惋惜。
2月13日，袁世凱電告南京稱：「大清皇帝既明詔辭位，業經世凱署名，則宣布之日，為帝政之終局，即民國之始基。」同日，孫中山向南京參議院提出辭職。15日，袁世凱當選中華民國臨時政府總統。
至此，統治中國二百六十年的大清王朝退出了歷史舞台，中國開始了共和之路。袁世凱亦得所願，擔任中華民國臨時總統。
後世皆稱袁氏為「竊國大盜」，此說卻有失公允。其實，跟袁世凱相比，無論在政治、軍事還是經濟方面，孫確實力有不及。
袁世凱長期在清政府軍中任職，且培養了段祺瑞、馮國璋、徐世昌、徐樹錚等軍中名將，麾下有十幾萬部隊，且糧草充足，這是孫中山所不具備的。在擔任臨時大總統之前，孫從未在政府中擔任任何職務，執政能力明顯不及。再加上經濟實力的巨大差距，孫讓位於袁世凱也是大勢所趨。
但孫中山亦不失為中國民主運動的先驅之稱號。經過幾十年的努力，終於推翻了腐敗的清廷政府，使中國未遭更大戰亂的情況下，和平完成了帝制向共和制的轉變，這在中外革命歷史上並不多見。且成立後的中華民國雖不完善，但在關乎國家利益、民權民生的重大問題上，確是取得了重大進步。僅從這一點來看，孫中山、袁世凱皆有功於我中華民族。
但「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存」。走向共和的中國，不知是福是禍，亦不知擔任民國大總統的袁世凱是福是禍。欲知詳情，且等下文分解。
這正是：
竊國大盜難稱盜 革命先驅亦英豪
孤兒寡母傷心淚 江河依舊事已非
如是曰：中國實行共和，不少國人為之雀躍，以為中國有了先進的國體形式。但數千年的帝制，既有文景、貞觀、康乾之盛世，亦有桀紂、隋廣、慈禧之暴政誤國。當今世界有美、法之民主共和國，亦有英日北歐諸國之君主立憲制。但這些國家都給其國民帶來福祉。由此觀之，國家制度並無先進落後之說，要害在於執政者能否具有仁者安民的思想，是否具有奠安大局的能力。#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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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每位救援者致敬
願香港人彼此扶持走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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