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美國的無線電業餘愛好者坐在收音機前，旋轉頻率、搜尋聲音時，他們經常會在不經意間，聽見來自中國的聲音。
「我堅持聽了大約十分鐘就關掉了。」一名短波聽眾在Reddit上寫道。他說自己熱愛收聽世界各地的廣播，經常收聽南韓KBS、越南之聲、日本NHK，甚至北韓的節目他也「能理解其立場」，但唯獨對中國國際廣播電台（CRI）感到不適。
他形容：「它有種詭異的品質，像在扮演它並非的角色。他們模仿BBC與NPR的節目風格，試圖吸引西方聽眾，但不時插入『中國經濟運行良好』之類的內容。雖然也製作人文故事，卻讓人覺得不自然。我不覺得這些節目能架起橋樑或贏得人心，真實和虛假的內容之間界線模糊得讓我聽得頭痛……」（帖文）
* 短波聽眾的集體困惑
這並非個別經驗。在該篇帖文下，許多短波愛好者紛紛留言，分享他們對CRI的觀感，例如主持人所描述的「新疆維吾爾族都好快樂」、與台灣「和平統一」，以及偏頗報道「中國宗教自由、教堂林立，沒有任何壓制宗教的跡象」等內容。
有聽眾指出，這已超出一般宣傳範疇，而是一種混合真實與敘事的「控制性內容」。有人評論：「他們已經這樣做很多年了。」「無論你在哪裏，當地新聞都在大肆宣傳他們的觀點。」
另一則名為「中國廣播是怎麼回事？」的帖文則記錄了更多困惑與驚訝：「為甚麼我在美國聽到的短波電台有一半來自CRI或其它中國電台？考慮到我在世界另一端，這實在令人驚訝。」「他們不只用中文播音，還有英文與西班牙文！」「節目幾乎24小時不中斷，無處不在，根本無法忽視。」「中國在短波上的投入比任何國家都多。」
*「中國聲音」如何無所不在？用民營外殼掩飾政府操作
無線電愛好者圈早已注意到，中國國際廣播電台（CRI）的訊號異常強大，幾乎無所不在，甚至「干擾了幾乎所有可能的遠距離短波通訊」。多年來，「電波中充滿中國廣播」不僅是形容，而是多年觀察的結果。
更令人關注的是，CRI透過與全球在地電台的合作，使距中國數千公里以外的城市，也成了「中國之聲」的轉播基地。
這些合作背後，藏著更深層的外宣策略。2015年11月，《路透社》發表深度調查，揭露CRI長年透過在美註冊的公司與第三方業者合作，繞過《外國代理人登記法》（FARA），隱匿與中共的關聯。
報道指出，CRI的全球網絡由三大代理公司負責：芬蘭的「環球時代傳媒公司」（GBTimes）、澳洲的「環球凱歌」（CAMG），以及美國加州的「環球東方有限公司」（G&E Studio），其中G&E的節目在至少12家美國電台全天候播出。這三家代理公司都由CRI旗下的「國廣世紀」持股60%，而國廣世紀則完全由CRI子公司全資擁有。
儘管美國聯邦通訊委員會（FCC）禁止外國政府或代表持有美國電台執照，歐洲和澳洲也類似，但CRI透過「借雞生蛋」的方式——透過三家代理公司租用各地電台的頻道、隱匿身份，幾乎把整個電台的播放時段都給買下——構成一張覆蓋全球的「隱形中國電台網」。
表面上看，這些合作屬於商業行為，實則由中共宣傳體系主導。不同於《美國之音》明示其政府背景，CRI則用民營外殼掩飾國家操作。
一些美國地方電台直到被媒體詢問後，才驚覺與其簽約的G&E公司背後金主是中共政府。
* 「特別貢獻」背後：中共如何獎勵海外代言人
類似手法更早出現在中共黨媒報紙系統中，例如僑辦透過名義上的「香港亞洲文化中心」控股《文匯報》《僑報》等媒體，並安排少數當地人士掛名持少部份股，以掩飾官方資金與實質控制權。
美國環球東方G&E Studio的創辦人蘇彥韜（James Su）1970年出生於上海，1989年移居美國，最終定居在洛杉磯並成為美國公民。自2009年成立G&E公司後，他的財富開始飆升，卻拒絕說明他是如何在大多數合作的美國電台幾乎不播廣告的情況下賺錢的，也未公開其電台租賃資金的來源。
2013年，中共政府在全球華語廣播網年度會議中向蘇彥韜頒發了特別貢獻獎。
* 逃避監管，直至曝光
2020年，美國國務院將中國國際廣播電台（CRI）駐美機構列為「外交使團」，2022年更強制G&E公司在司法部註冊為「外國代理人」。
蘇彥韜財富飆升及其電台租賃資金來源的謎團，最終在G&E提交給司法部的註冊資料中得以揭開。資料顯示，自2009年創立以來，G&E便開始將所租賃或管理的電台播出時段「出售」給CRI，用以播放後者提供的節目內容。
文件寫道：「到2018年，每日播出約10小時的中文節目，所有內容均符合中國政府的意識形態與宣傳目標，新聞與文化內容旨在呈現對中國的正面、非批評性觀點。」（來源）
2016至2018年間，G&E從CRI獲得逾2,000萬美元資金，用於租用美國多地電台，其三年收入分別約為785.9萬、646.5萬與572.7萬美元。這些播出覆蓋紐約、洛杉磯、三藩市、波士頓、亞特蘭大、達拉斯、夏威夷、拉斯維加斯、鹽湖城、侯斯頓等主要城市。（來源）
G&E在整個操作中扮演類似中介經理人的角色。例如，他們以65.3萬美元租下亞特蘭大WJTP AM890電台的播出時段，再以89.5萬美元轉售給中國國際廣播電台（CRI），一年就從中獲得24.2萬美元差價。
又如，CRI與G&E於2016年簽署《關於美國北加州AM570中波台項目整頻率落地的合作協議》，由G&E代為租用AM570中波電台的播出時段，專門播放CRI節目。該電台頻率為AM570赫茲，發射功率達5,000瓦，節目經由衛星傳送至美國，覆蓋整個北加州地區，潛在觸及人口約700萬人，實現中共大外宣內容在美國主流電波中的落地與擴散。
2016至2018年同期，G&E的實際支出總計約為1,513.9萬美元，也就是說，光是2016至2018年間，轉售播出時段給CRI便為其帶來約486萬美元的利潤。至於從2009年創立至2016年間究竟獲利多少，則因司法部資料僅追溯至2016年，已無從得知。到2018年底，G&E聲稱終止所有合作，停止代表外國委託人播出內容。
不過，根據路透社2015年對美國公司、財產、稅務和聯邦通訊委員會（FCC）記錄的分析，這位富豪當時已擁有或共同擁有超過1,500萬美元的房地產與廣播資產，涵蓋美國鷹龍傳媒及美國城市廣播電視台、四棟公寓大樓、拉斯維加斯特朗普國際酒店的公寓，以及一個曾向中國孤兒院捐贈23萬美元的慈善機構。
* 戰場轉移：從短波到社群平台
近期，在Reddit討論「中國廣播電台是否仍向美國播出英文內容」的帖文中，有網民指出，「自2022年以來明顯減少」，「現在只剩品質低劣的古巴轉播訊號。」值得注意的是，2022年正是G&E被要求登記為「外國代理人」的時間點。
然而，短波仍是中共外宣的重要陣地之一。根據short-wave.info的數據（來源），僅在2025年6月4日，全球仍有超過565個CRI短波頻率與504個CNR（中央人民廣播電台）頻率運作，遠超BBC的146個。
隨著中共外宣策略轉型，這場無聲的意識形態對決已跳脫無線電領域，滲透至日常視聽與數碼平台。社群平台、內容農場、播客與當地社區媒體，成為下一波「輸出中共觀點」的基地。
2018年，中國中央電視台、中央人民廣播電台與CRI合併為「中央廣播電視總台」，由中宣部管轄。2021年底，CRI英語頻道改名為「CGTN Radio」，劃歸中國環球電視網（CGTN）旗下，與「CRI Online」並行運作。
CGTN自2019年起在美國登記為「外國代理人」，於華盛頓與加州投入巨資製作節目、租頻轉播並進行公關操作。註冊資料顯示，僅在2024年一年，CGTN（以CCTV名義登記）向華盛頓分社MediaLinks投入高達1.14億美元製作節目，聲稱提供「非西方中心」的報道視角，並與NBC、CNN、路透社、美聯社和法新社等機構合作，亦經營網站與社群平台。（來源）
此外，CGTN於2022年與加州郎思傳媒集團（WCETV，銀視網）簽約，以每年約114.4萬美元的價格授權其轉播內容，並租用芝加哥WOCK電視頻道進行播出（來源）。根據合約，CGTN分別於2024年6月與2025年1月支付WCETV約48.6萬美元及33.4萬美元，以在WOCK電視台播出其節目。
在這種潛移默化的滲透中，大眾的媒體識讀能力成為抵禦認知滲透的第一道防線。回到Reddit聽眾的評論，有人寫道：「我享受自己培養出的能力，能夠過濾並整理來自多個來源的宣傳內容，試圖拼湊出可能接近真相的資訊。」
也有人提醒：「就像其它事情一樣，你必須維持批判性思維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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