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初年,吳江下鄉有個富人的兒子叫顏生,父親已經去世,只有母親在,但還沒有定親。原因是顏生相貌醜陋,身材短小,但家中很有錢,心頭高,一定要選個絕美的女子,才肯成就姻緣,因此,也就一直耽擱著。
後來顏生聽聞洞庭西山有個姓高的富翁,有一女兒,天資聰明,從七歲學到十二歲,就精通了寫作。十三歲,她便不再進學堂,只在房中學習女工。到十六歲的時候,她已經出落得像朵花兒,非常美豔了。顏生就用重金聘請媒人去提親。媒人看看顏生的長相,覺得非常為難,說高翁選女婿,一定要親眼見到求婚者。顏生自知相貌醜陋,就想到讓自己的表弟錢生冒名代自己去高家相親。
他的表弟錢生飽讀詩書,並且一表人才,已經是個秀才了,只是因父母早亡,家中清貧,因此快到二十,還沒有能力娶妻,顏生就請了表弟到家中當陪讀。錢生聽說要他當替身去提親,覺得這不是君子所為,可如果不同意,得罪了表哥,生活就沒有著落,只好勉強答應了。
第二天,錢生同媒人和三個書僮上了船,趕往洞庭湖的西山。高翁見到來的這個小伙子氣宇軒昂,衣冠華麗,已經非常喜歡。寒暄完畢,賓主落座,高翁問起家世,他一一對答,態度從容,溫文爾雅。高翁又故意讓家中書館的老師來考他。談天說地,講古論今之下,博得老師連連稱讚。高翁聽了高興得手舞足蹈,非常喜歡錢生,就將這門婚事答應下來。
錢生同媒人回到顏生家,告之此消息,顏生見親事已成,非常高興,就自以為是得計。擇個吉日下了聘,又選定在十二月初三成親。等到結婚日就要來臨,高翁認為兩家被太湖隔著,所以一定要男家來親自迎娶,並且也要向親友誇耀一下自己所選中的乘龍快婿。媒人大吃一驚,急忙跑來來告訴顏生。兩人商量半天,沒別的辦法,只有再找錢生,讓他去迎親。錢生無法拒絕,只好又答應下來。
到了十二月初二早晨,媒人和錢生上了迎親的大船,大船後面跟著十來艘小船,一路鼓樂齊鳴,來到西山。錢生穿戴整齊,坐上了另外一頂轎子,迎親的隊伍浩浩蕩蕩前往高家。
高翁家中,大擺筵席,宴請賓客,親朋滿座。酒飲到一半,忽然狂風大作,湖上不能通行舟船,迎親的隊伍不能回返,高翁恐怕誤了吉日,就想暫且在他家中行婚禮,錢生堅決辭謝。到了第二天,狂風更大了,雪也降下來了。船夫來到高家報信說,湖面水勢洶湧,無法行船,肯定趕不及初三回去了,這時眾賓客又都紛紛慫恿就在高家成婚。錢生生怕他們懷疑,誤了表兄的大事,不得已只好跟從他們的意見,和新娘就在高家拜堂成親了。
事後,錢生私下對僕人說:「等我把你主人的事辦成,神明在上,我誓不會辜負他的。」僕人只好答應了,但也不太相信。風雪颳了三天,才稍見緩和。錢生堅決要回去,高家備好送親的船隻,和夫人親自送女兒過門。僕人坐著小船,急速趕前頭回去送信。
這邊顏生見風雪連宵,胡思亂想的,等了三天,也不見新人來到,已經十分氣憤了。等聽到僕人說錢生已經拜了堂,權當新郎了,不禁大怒。一見錢生下船上了岸,還沒等他說話,就一把抓住他的帽子和頭髮,暴打起來。
高翁的船剛一靠岸,就看見了這場面,十分驚駭,就上去調解,又向旁人探問原因,當他了解了全部實情後,就向當地知縣提出訴訟。知縣讓人把他們都帶到了大堂,逐一審問,知道了整個過程。
知縣先叫錢生上前來,問:「你是個秀才,讀孔子之書,識周公之禮,為甚麼替人去相親迎親,同謀行騙呢?」
錢生回答:「這事學生本來不願意,可是,顏生是學生的表兄,而且學生家貧,就寄宿在他家,被表兄再三央求不過,才勉強答應。」
知縣說:「你既然為親情而去,就不該和那個女子成親啊!」
錢生非常無奈,說:「學生原本只是代他迎親。誰知,到高家後,竟然一連颳了三天大風,湖水洶湧,無法行船,高翁怕誤了婚期,便要學生在那裏拜堂。」
知縣故意拉下臉:「你知道自己是替身,就該推辭掉。」
錢生急忙解釋:「學生再三推辭,高翁不答應。學生想再推辭,又怕他們懷疑,誤了表兄的大事,所以只得行了大禮。不過,雖然三夜都與小姐同床,學生卻是和衣而睡,沒有侵犯。」
知縣聽完,哈哈大笑:「自古以來,只有一個柳下惠坐懷不亂。你年紀輕輕,血氣方剛,怎麼可能三夜同床,並不侵犯?這話哄得了誰?」
錢生說:「現在學生表明心跡,大人未必相信,不過,只要叫高翁去問問他女兒,一切就都清楚了。」
知縣心想:「如果那個女子和他有私情,怎麼肯說實話呢?」於是,想了個主意:派人叫來一個接生婆,去船中驗明高翁女兒是否是處子。
過了一會兒,接生婆回覆知縣大人,高翁女兒果真是處子之身。顏生在旁聽說高翁女兒還是處子,便十分後悔,大聲叫喊:「既然小人的妻子不曾失身,小的願意完婚。」
知縣訓斥道:「不許多嘴!」然後,轉頭問高翁:「你願意將女兒許配給哪一個?」
高翁回答:「當初小的就看中了錢秀才,後來女兒又和他拜過堂。雖然錢秀才不欺暗室,與小女沒有夫妻之實,卻已有了夫婦之義。況且,一個女子沒有兩次花燭的道理;如果叫女兒嫁給顏生,不僅小人不願意,就是女兒也不會願意的。」
知縣笑著點點頭:「這話說得有道理。」於是當堂宣判:高翁女兒歸錢生,不用再拜堂;顏生事情不成,免罪,他所花費的聘禮就算助錢生,以贖他打人的過錯;媒人往來煽動誘惑,予以重罰。
宣判完了,知縣命令左右,將媒人重打三十大板後逐出去了。高翁和錢生拜謝後離開了。顏生呢?他是敢怒不敢言,最後抱頭鼠竄而去,好幾個月都不敢出門。
錢生是貧窮的讀書人,幸靠「天公作美」成就良緣。後來,錢生金榜題名,夫妻偕老。
資料來源:《醒世恆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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