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智英的審訊來到結案陳詞階段,因他的健康問題,押後至下周一。外界很關注黎生的身體狀況,畢竟他已七十七歲了。前天《日經亞洲》刊登黎智英兒子黎崇恩專訪(題為「Jimmy Lai's time 'running out,' son says, as trial draws to close」),他稱父親遭單獨囚禁近一千七百日,囚室欠缺日光,夏天氣溫有時高達40℃,過往人稱父親為「肥佬黎」,但患有糖尿病的他在獄中消瘦不少,「大家已不能再叫他『肥佬』了(people can no longer call him fat)」。
《日經》專訪刊出的同一天,特區政府立即發聲明反駁,指控「外部勢力」、「反華傳媒機構」發表抹黑言論,「污衊和攻擊特區政府的險惡用心昭然若揭」,重申「黎智英在獄中一直獲得適切的治療和待遇」,又指單獨囚禁是黎智英本人的意願:
「我們必須再次指出事實,有關黎智英與其他囚犯中止交往的安排,一直是根據黎智英本人的意願並由懲教署經考慮所有相關因素後依法安排的(官方英譯:the arrangement for Lai Chee-ying's removal from association from other PICs has all along been made at his own request and approved by the CSD after considering all relevant factors in accordance with the law)。這些反華勢力企圖藉黎智英被單獨監禁一事作出失實言論,攻擊特區政府,用心險惡。」
之前,港府已多次宣稱單獨囚禁是「根據黎智英的意願」安排,但黎崇恩在專訪中斷然否認這個說法。至今,除了特區政府單方面的聲明外,我還沒看到任何人——包括黎生家人及其在港代表律師——確認過黎生有此奇特的「意願」或「request」。
既然港府不斷強調「依法安排」,我就查一下法律。《監獄規則》68B的確訂明「中止與其他囚犯的交往」條件,大致說懲教署署長可基於某理由(包括「維護國家安全」),針對個別囚犯,逐月延長「中止與其他囚犯的交往」安排,而每次延續這「中止」安排時,須通知有關囚犯「再中止交往」的理由,該囚犯亦可「就再中止交往事向署長作出申述」。
假設港府聲明中文版沒有撒謊,所謂「根據黎智英本人的意願」,或許可勉強理解為黎智英沒有「就再中止交往事向署長作出申述」——當然,黎生不申述,很可能是覺得反對也沒用,而非真心希望獨囚。但看政府聲明英文版,獨囚則明顯出於黎的主動要求( at his own request),隨後經懲教署批准(approved)。黎智英主動申請單獨監禁,可能嗎?
查看《人權觀察》網站報告,發現香港確有囚犯要求「中止與其他囚犯的交往」,而懲教署亦會依法(即上述的68B)批准。他們通常是前警員、在刑事案件中要為檢方作證,或欠了其他囚犯的錢,為免被人襲擊,便主動要求短暫隔離。但黎智英顯然不屬於以上任何一類人。他被隔離的唯一原因,眾所周知,就是他被定性為「甲級囚犯」,懲教署基於「国安」理由,才無限期延長那個「中止交往」安排。
獄中的黎智英是否封閉自己,拒絕跟人交往呢?我們不可能在官方聲明找到答案。但我想起祁福德(Mark Clifford)新近出版的《黎智英傳》中,記載了兩件相關的事,容我摘抄於下,供各位參考:
//二〇二一年六月,黎智英在監獄的清洗區偶然遇見連襟楊森,讓他喜出望外。然而不久後,獄方便將兩人分開。黎智英思想此事:
「每天去洗澡時能見到楊森,哪怕只是講幾句話,都是件開心的事。現在,這種快樂沒了。因為我們接觸的關係,他被調去其他牢房。以前在(監獄)外面,就算一個月沒見,我也不會特別想念他。但現在被強行隔絕,心裡格外難受,反而開始想他。」
永遠保持好奇心的黎智英,甚至經常跟獄警攀談。
「一天四下無人時,一名年輕獄警問我:『大家都知道你遲早被捕,為什麼不在那之前離開?』『不,我不能走。否則,我再也無法抬頭做人。無論公正與否,我得承擔自己行動的後果。身為爭取自由的領袖之一,這也是維護香港人尊嚴的方式。此外,若我逃避責任,選擇離開,將給我的孩子樹立極壞的榜樣,(鼓勵他們)遇到困難時只管逃避責任——無異於間接毀了他們。此外當我的同事跟《蘋果日報》仍堅守新聞自由的陣地,我卻臨陣退縮,算是哪門子船長?不,我別無選擇,只能勇敢面對。」//
本文獲作者授權轉載自「馮睎乾十三維度」Patre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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